那是二月的一次例會，鎮小的鄒校長一本正經地傳達了自己在縣局參會的精神。簡而言之，就是推動學校提高教育質量的一個新搞法——問責。

“老師們，抽考科目排名前三的直接評為縣級優秀教師，獎勵五千元，已經三年了。”鄒看了一眼大家，說，“三年來，評選看名次，普遍認為比過去的投票推選優秀教師公平多了。雖然小學只抽考三年級和六年級，但是人人都有獲獎的機會。我們現在的分工基本上都是大循環。今年你帶二年級，明年就帶三年級；今年帶四年級，后年就帶六年級。人人有機會拿獎。”

鄒所說的大循環就是教語文、數學從一年級帶到小學畢業，其它考試學科，如英語、科學等課程則從一接手就帶到畢業。所帶班級畢業后，重新再來。循環時間的長短與課程開設有關，有六年一個輪回的，如語文、數學；有四年一個輪回的，如英語、科學。

“為了更好地促進學校教育質量的提升，除了堅持以排名評選優秀教師的做法外，今后還要問責。”鄒停了一會，說道，“凡是學校質量評估在末尾的學校，領導要被問責，書面說明情況；凡是抽考的學科，排名在末尾的教師，縣局領導要與其面談。”

這個驚心動魄的做法一講完，會場一片嘩然。

“以考論英雄。考好了，你就受獎；考差了，你就被問責。在外行看來，管理好不嚴格。但是，在業內人士，尤其是內行看來，這一做法是非常不可取的。”數學教研組長大王第一個站起來說。

“確實不可取。評選的做法本身就不科學，現在還要問責。哪個人不想把學生教好？”綜合組的學科帶頭人小王說。


“我教書快四十年了。這把年紀了，還在講臺上拼搏，要是被問責，退休后如何見‘江東父老’？”語文組的資深教師老王說。

在鎮小工作多年的中層干部，有的經歷了多個校長，大家常常幽默地稱其為幾朝元老。這些元老在群眾發表看法后，也發話了。

“考試是為了研究，怎么搞成了排名？還要問責？我沒搞懂。”三朝元老政教主任說。

“學生不許排名，老師卻能排名。竟然還要問責！我也沒搞懂！”五朝元老教務主任說。

“管理的實質在于調動人的積極性。每個人都有生而為人的尊嚴，即使默默無聞，也值得尊敬。如此的搞法，真叫人匪夷所思！”七朝元老工會主席說。

“各位，是非功過，自有后人評說。”鄒的聲音提高了八度，說，“上面叫怎么搞，我們就怎么搞！”

會場漸漸安靜下來。

唯上是鄒的個性。在他看來，按上面的做，沒錯。即使出了問題，也不要緊。大家都知道：鄒因為聽話，當了中層干部；還是因為聽話，提拔為校長。他在工作上出現了紕漏，上級總是說：“鄒是個好同志。”常常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。鄒比誰都明白：聽話的好處多，抬杠的壞處多。


“上面叫怎么搞，我們就怎么搞！”正當大家沉浸在這句話的奇思妙想之中時，被鄒的“散會！”二字驚醒，陸續站起來走出會議室。

……

當年秋季召開的全縣教育工作大會上，鄒上臺作了“學校質量落后的分析報告”，說話的語氣低沉，講稿晃個不停，走下臺回到座位時，不知怎么回事，坐偏了歪到了地上。當他爬起來時，滿臉通紅，尷尬極了。

由于聽話，鄒依舊當他的校長。不過，他再也沒有昔日得意的笑容了。后來，他取消了例會，接到縣局開會的通知就頭暈。現在，他模模糊糊地覺得聽話也并非是好事。但是，一個養成了唯命是從習慣的人，求真的勇氣早已煙消云散了。

鄒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，啞口無言。